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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2 / 2)


  方氏边侍奉着,边叹气道,“煜儿和远儿如今都是皇家的人,明府里这些年,一到除夕便就冷清着。那皇家祭祀、除岁、请相国寺高僧来作法祈福,都得他们兄弟二人看着。今年又恰逢慈音和香琴那屋子里都病着,我便让她们各自歇着,且不必再走动了。”

  明炎听着方氏说话,只微微颔首,知道是些家中清冷的小抱怨。吃过了粥,便又见方氏端了药来。味道似与平日里不同,他却也无心问起。

  却听得方氏又问他道,“老爷可记得,有多久没唤过我‘淳儿’了?”

  明炎心口顿了一顿,这才仔细望向方氏,虚弱唤了一声,“淳儿…”

  方氏笑着,又送了一口汤药来。

  明炎这才见得,方氏今日精心打扮过,眉画远黛,唇上点绛,发髻上的玉簪,也是二人新婚定情之物。他从十六岁起与高祖皇帝沙场征战,年近而立方才回朝。方氏嫁过来之时候,十七岁芳华正茂,他自也曾悉心疼爱,呵护有加。

  只是因得那年元宵节,慈音走失,明煜拷打方氏房中嬷嬷说出线索,他方知原他的淳儿还有另一幅面孔。慈音那时仅四五岁的年纪,险些被人拐卖去了小巷花楼之中,被明煜救回之后,又因得受了惊吓,大病一场。

  好在慈音病愈之后,便失了那回的记忆,并未记得什么明家人的不好。

  方氏似也后悔,来他面前哭诉,她不过一时鬼迷了心窍,求他原谅。后又认了慈音做嫡女,在他面前发誓,日后定会好好对待慈音,弥补那日的过失。

  然而夫妻两心本在一处,若这处生了变故,便再难如初。他尊敬她为他生养远儿,也挂心她的身体问候安好,可他却再没有唤过她“淳儿”,人前人后只剩下“夫人”二字。

  方氏听得这声“淳儿”,笑了起来,“老爷这一声,我可担当不起了。”方氏又送了一口汤药过去,“我是记得的,老爷心中偏袒着煜儿。我自也不敢与老爷求什么。”

  “煜儿,可多好的一人啊。年方十二,便得高祖皇帝赏识,入十三司为首,替当年太子办事。现如今,军功,家财,当今皇上也颇为宠着,样样儿的他都有。我那远儿,是远远比不上的。”

  明炎听得这话,又见得方淳面上冰冷的笑意,方察觉出来几分不对,“你…”

  “我自也是疼着煜儿的。”方氏说着,放下手中药碗去,又用手指头戳了戳自己心尖儿的位置,“这些年来,我都将他放在这儿的。”

  眼前如疯如癫的方氏,已然不是明炎所认得的夫人了。他此下方才发觉,喝完那药,手脚开始发凉,身上也是一阵一阵地发寒,“你与我的药里放了什么…”

  方氏啧啧摇头,“老爷不必知道这个。老爷只需好好上路,可别走得太急,在奈何桥边等一等,该就能见着您的煜儿了。”

  方氏说到此处,哀叹了一声,方再道,“煜儿孝顺,自该得为您送送行,陪着您一道儿去那阴间路。这明府中的事情,您不必挂心,还有我,爵位也还有远儿来袭。香琴慈音,我也自会为她们寻一门好人家,每年鬼节之时,老爷若要回来寻我,我便敞开着门窗来等您,与您说说我们的好…”

  “煜…煜儿,你们动不了他。”明炎胸内气息汹涌,一口淤血喷涌而出。

  方氏冷笑了声,“我倒是记得的,当年瓦剌兵临城下,他一双快刃斩了瓦剌太师首级。可若他没了眼睛,可还能那么厉害么?”

  明炎咳嗽嘶喊,又担心明煜被害,可身子却早已无力,抬手直指着眼前妇人,气得话也说不出口了。他一副病体早就是强弩之末,被方氏如此一击,身体最后的元气,只化作一口血痰,从胸口喷涌而出。

  明炎双目之中恍恍惚惚,是一幕幕画影,十七岁的方氏,持着利刃的明煜,蹒跚学步的明远…最后,却是高祖皇帝一身铠甲,腰佩着宝剑,英姿勃发,来接他离去…

  一阵冷风从小窗缝隙中吹了进来,直将那独独一盏烛火也灭了。方氏不动声色,再去明炎床边,与他擦了擦唇边血渍,又与他压好了被角,方挤出两颗泪来,扑倒在尸首身上,嚎啕哭泣…

  嬷嬷丫鬟们听得动静,挑着灯笼进来,见得这般景象忙去扶着夫人。

  方氏这才当着众人道,“老爷,他去了…”

  第11章 拾瞽(1)  除夕

  大雪纷飞,皇宫除岁。

  教坊司奉銮身姿魁梧,着一身金铜盔甲,威风凛凛,领着教坊司二司乐大人扮作的左右镇殿将军,游*行与金瓦红墙之下。身后浩荡长队,由得禁卫军各司办作大小神佛,击锣鼓,唱傩戏,震吓鬼祟。雪虽大,一路爆竹热闹不绝于耳,烟火缭乱不绝于目。

  明煜一身刺绣五彩锦袍,戴傩艺鬼面,怒目獠牙,黑面狰狞。身后巡视的一行禁卫军,亦是各个如此。行至宫中庆丰殿门外,便见得相国寺住持桑哲从殿中出来。

  桑哲于皇家祈福三日,正要回大相国寺中,住持寺中除岁法会。

  明煜取下面具,行来桑哲面前,合掌微微一拜,“今日节庆,唯恐路上百姓慌乱,陛下忧心法师安危,让臣护送法师回去。”

  “又要有劳明都督了。”桑哲亦是合掌回礼,却仔细打量了一番明煜面色,方从身上取出一件儿东西送去明煜眼前,“都督面色不佳,望桑哲这件东西,能保佑都督平安。”

  明煜听得法师口中似有深意,却未问及天机,只抬手接了那件檀木佛珠来,“多谢法师。”说罢,方将人引去了身后备好的车辇上。待得桑哲在车中坐好,他方重新戴回面具,与一干禁卫军下令,出宫送行。

  高僧祈福回寺之行程,由傩戏装束的禁卫军人等护送,一年一度,早有百姓摸着了这些规矩,都来观望一禺宫中除岁景象。围行着那高僧车辇,禁卫军各人身着五彩袍,鬼面吓人。

  多有小娃儿初回见得,哭闹着直往阿娘奶里钻,只得被爹娘抱远了去,不敢再看。

  却也有小家闺女,出来一睹圣僧容貌,坊间早有传言,圣僧从西域来。见得车辇中那人的模子,闺女们结伴儿唏嘘。那好一对浓眉炯目,怎就早早地泯灭了烟火,只剩得两盏孤灯,蹉跎了大好岁月。

  明煜骑马行在车前,耳旁却忽有碎步砂石之声响起,只见数个黑色的身影穿梭与人群之中,正往车辇处攻了过来。他顿时警觉,令下停车保护法师。

  一行禁卫军听得命令,将自家都督与那车辇团团围住,警戒之状,草木皆兵。百姓哭喊四下逃散,黑衣人却趁乱杀去了车后的随行僧众处。

  胡顺正要带人去救,却被明煜压了下来,“我们兵力不及他们,不必理会其他,只管护好法师。”

  “这…”眼见得那些文弱僧人死伤惨重,胡顺叹气与明煜道,“同知大人今日告假,若不然,我们还能多有接应。”

  胡顺还正说着,一个黑衣人杀来,他险些失了手。却见都督腰间刀刃出鞘,直将那刺客抹了脖子。胡顺大松了一口气,却听面具下的都督冷静道,“你想办法寻快路回镇抚司,问尹六要救兵。”

  明煜说罢,取了腰间令牌,扔去与胡顺。

  “是。”胡顺接了令牌,便见都督骑马挥刀与他杀出一条血路。他自咬了咬牙,持剑杀出重围,往镇抚司奔去。

  明煜又杀了几人,方见远处有人骑马领兵来。大雪纷飞之中,却不难认出,是明远的援兵。他定了心,等明远杀来身边,方与他吩咐,“你保护好法师。”

  方才周旋功夫,他已摸索出敌方关键。那刺客来处,在街巷小楼之上,上坐了一人,带着面具,正指挥大局…

  明远抱拳接下来任务,便见明煜飞身寻去了那茶档小楼上。他便去往车舆内一拜,“明远来迟,刺客已被压制住。让法师受惊了。”

  车内桑哲淡淡回道,“有劳了,同知大人。”

  明煜杀意正盛,登上小楼,又见几个黑影扑来,只当是与手中双刃饱饮了一通。再往端坐的那人处快步行去。

  其余刺客见得那刀刃上的血色,已然生了怯意,惶惶不敢上前。再望见那副獠牙面具下的清冷眸色,便直往后退去了主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