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轻小说家的女友(1 / 2)
「「青梅竹马跟你求婚了吗──!」」
大学同社团的朋友千沙和凉大声尖叫,完全没顾虑会对邻居造成困扰。
最近,我们逐渐养成周末在我家喝酒的习惯。酒过三巡后,我稍微报告了一下近况,两人都震惊不已。
「等、等一下结麻。真的假的?真的吗?」
千沙激动地问。我点头回答「嗯、嗯」。
啊啊……果然不该说的吗?
对阳太也不太好意思。
不如说,其实我本来没打算讲的。只不过喝著喝著,我们总是会聊的恋爱话题就聊得愈来愈起劲,她们问我最近如何时,我当场说不出话。之后她们疯狂逼问,我就不小心一五一十地招了。
「哎呀──真是超展开。本来觉得你们拖拖拉拉的有够烦,没想到一下就进入高潮。」
「确实令人惊讶。」
「那个传闻中开了家新创公司的青梅竹马也是,我之前还想说你们在狭窄的房间内一起工作,他却不对你出手,到底是多严重的草食男……哎呀,意外地是个彻底的肉食男嘛。」
「这就是所谓的该出手的时候就会出手的男人。果然,没有这种在紧要关头下决定的判断力,是无法在就学期间成立公司的吧。」
……我没告诉她们阳太的职业是「轻小说家」,结果不知不觉,他成了「在就学期间创业的能干大学生老板」。哎,勉强不算错吧?作家基本上也算自己的老板。
「欸欸──然后你怎么回答?答应了吗?」
「怎、怎么样?」
千沙和凉兴致勃勃地将脸凑近。
「那个……太、太突然了,我当时脑袋一团混乱,所以我先回了他『让我想一下』……」
「啊──是喔……」
千沙叹了口气,语气听起来有点遗憾。
「也是啦,通常都是这种反应。因为人家连告白的过程都跳过了,突然跟你求婚嘛?自然会伤脑筋啰。」
「你可是被并没有在交往的男人求婚呢……」
「老实说……满恐怖的。」
「……压力好大。」
「会做这种事的男人,绝对缺乏恋爱经验。不如说……搞不好毫无经验?咦?阵内同学难道是处男……?处男还突然跟人求婚……?」
「喂、喂,千沙!没礼貌!不过……确实,综合你之前提到的部分,隐约感觉得到阵内同学的青涩之处……」
「对吧──?我说结麻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其实你也觉得有点恐怖吧?」
「咦……我、我──」
话题忽然转移到我身上,虽然很害羞,我还是照实说出内心的想法。
「说实话……我可能,有点高兴。原来他对我这么认真啊。」
对我。
对跟我之间的事。
阳太考虑得非常认真。
他告白的瞬间于脑海重现,我忍不住扬起嘴角。
「我不觉得恐怖……不如说,有那么给人压力吗?男生跟女生交往,考虑到结婚不是很正常?我想不会有情侣是以分手为前提交往的吧……」
「「…………」」
千沙和凉沉默不语,面面相觑。
然后同时抓住我的肩膀。
「结婚吧,结麻。」
「嗯,没错。绝对要跟那个青梅竹马结婚。」
她们不知为何变得这么有默契。
「你们超级配。不如说,除了那男人,你大概没办法和任何人交往。」
「……我都忘记了。结麻的穿著品味虽然挺时尚的,感觉像现代的大学生,脑内却开满小花。」
「她可是把恋爱想得超美的乡下女孩呢。」
「大概只有同样给人压力的阵内,承受得住你百万吨级的压力。」
「超重力和超重力会互相抵消,你们一定可以共组一个和平的家庭。」
「喂,你们太畅所欲言了吧!」
我、我有这么给人压力吗……?
交往后就要连结婚也纳入考量,不是很正常吗……?
不如说麻烦不要顺口批评我的故乡。虽然那里确实是乡下地方。虽然我上学坐的电车不能用Suica或PASMO。(注:Suica和PASMO都是日本使用的交通IC卡。)
「……你、你们等一下。我也是考虑很多的。」
听见我这么说,千沙和凉都露出陷入沉思的表情。
「确实要考虑很多。交往也就算了,你们可是要结婚呢。」
「会犹豫很正常。」
「毕竟如果要结婚,钱的问题也不能不烦恼。我不知道他自己创业赚了多少钱啦,但总是需要一笔大钱。婚礼绝对要办,蜜月旅行也想去国外……这样的话,两个人至少得存三百万日圆才行。」
……这部分,应该,没问题。
因为阳太好像有两千万日圆。
「结婚还会牵扯到对方的父母。搞不好是跟自己合不来的人,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喜欢自己,不安是正常的。」
……这部分,应该也,不太需要担心。
因为我跟阳太的爸妈感情超好。我们幼稚园就认识,所以一天到晚一起吃饭,叔叔、阿姨和妹妹喜欢吃什么,我也很清楚。我们好到就算要我现在就搬过去住,我一点都不会排斥。
咦?
总觉得好像完全不必为结婚烦恼了……
我是在烦恼什么呀──
「……没、没错!是工作。阳太的工作我也很在意。」
「工作?怎么了?他开的公司经营得不顺利吗?」
「……不知道。」
我无力地笑出来。
「我不太清楚顺不顺利,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我有点担心我这种人跟他在一起,没问题吗……」
我不懂轻小说。
不懂轻小说在卖什么,也不懂它跟一般小说有何差别。
虽然我诚心希望作家「神阳太」能出人头地──他的感动及喜悦,我都无法在真正的意义上与他共享;他的苦恼及苦痛,我都无法在真正的意义上与他共有。
如果是小太郎。
如果是伊文。
如果是拥有相同身分,拥有相同观点,生活在相同世界的她们,肯定能极其自然地跟阳太共享和共有──共同分享、共同拥有的情绪,我却连意识到它的能力都没有。
我这种人,能待在他身边吗?
「工作啊……嗯──真是个难题。男朋友是社会人士的凉小姐有何高见?」
「别、别问我。我也不是很清楚浅野先生的工作,而且,我们还完全没想到结婚……咳咳。」
凉红著脸清了下喉咙,望向我。
「对了,结麻。你之前不是说见过几个阵内的工作伙伴?既然如此,大可找那些人商量看看吧?」
于是,隔天。
「午安。希月小姐,好久不见。」
离横滨站约五分钟路程的咖啡厅。
由于午餐时间已过,店里没什么人。
藤川先生发现坐在窗边的我,带著爽朗的笑容打招呼,坐到我对面。
藤川织人先生。
跟阳太一样在PX文库出书的轻小说家之一。年纪虽然比我们大,以经历来说是晚阳太一年出道的后辈。但他的作品销量及年收都远高于阳太。
第一次见面时,我们姑且交换了联络方式。
「不好意思,藤川先生,突然叫您出来。」
「别介意。其实今天我本来要去约会,不过对方临时有工作要做,所以我刚好有空。」
叫来店员点完餐后,藤川先生开玩笑似的说:
「那么,今天你找我来有什么事?总不会是邀我约会吧?这样身为有女朋友的人,我得马上回去才行。」
他当然不是认真的。或许是想藉由故意开玩笑,让我比较好开口。
「其实──」
「难道,神老师跟你告白了?」
「噗!」
我用力噗了一声。明明没在喝东西,空气却跑进奇怪的地方,害我严重呛到。
「咦?猜中了吗?」
「为、为什么……」
「会让你特地找我出来商量的问题,大概只有这个吧。」
藤川先生露出彷佛看穿了我的思绪的灿烂笑容。
店员送上饮料。
我调整好呼吸,用冰红茶润喉后,开始说明。对这个人有所隐瞒大概也没意义,因此我毫不保留地全说了。
「……神老师还跟你求婚了啊?哦,这倒有点意外。不过挺符合他的作风。」
「藤川先生……你知道吗?」
「嗯?」
「那个……阳太,对我……该怎么说,对我抱持那种感情。」
「是啊。看就知道了。毕竟神老师表现得非常明显。」
是、是喔。
咦?该不会只有我没注意到?
「其实,之前我邀神老师去联谊的原因,也是想说如果这能帮助你们的关系有所进展会很有趣。」
「是、是这样吗!」
「看来成果比预料中更好。」
「……藤川先生的性格比想像中还恶劣呢。」
「啊哈哈。常有人这么说。」
没想到那场联谊竟然有这个目的。
虽说不是直接原因,假如藤川先生没有邀阳太去联谊,应该不会演变成现在这个状况。不晓得该说幸还不幸。
「对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希月小姐』吗?」
「咦……」
「基本上,我都是用『小○○』称呼比我小的女生……好吧,工作关系的人例外。刚开始我不也叫你『小结麻』?」
经他这么一说,初次见面时──在阳太家偶遇时,我自我介绍后,藤川先生确实是叫我「小结麻」。
但也只有那一次而已,之后一直是「希月小姐」。老实说哪一种叫法我都无所谓,所以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我叫你『小结麻』的瞬间……神老师露出超复杂的表情。像生气,像绝望,总之是难过又难受的表情。想骂我『不准这样叫她跟她装熟』却又不能这么做,痛苦得要命的表情。」
藤川先生苦笑著说。
「因为实在很明显,我本来想再逗他一下……可是这样神老师太可怜,我就想说算了。希月小姐,他真的对你一心一意呢。」
「嗯……」
我害羞地低下头。
「我也觉得你们很适合喔。不过,既然他连结婚都认真考虑到了,我这个外人也不适合随便插嘴──」
「──真的适合吗?」
我像要反驳似的,反射性回问。
「阳太现在整个人都投入在工作上。做自己喜欢的事当工作,在那个世界朝更上层迈进,拚命努力……我很担心由我待在他身边没问题吗……」
因此,今天我才找藤川先生出来商量。希望和阳太做著同样的工作,作品同样动画化过的这个男人倾听我的烦恼。
「我没办法为阳太做任何事。我能做到的……只有定期打扫房间、煮三餐,偶尔做个点心,帮忙买齐日用品,付各种生活费……只有这点小事。」
「……我反而有种『除了这些你还要做什么?』的感觉。」
吐槽了一句后,藤川先生用彷佛在教育我的平静语气说:
「这是之前联谊回家的路上,我听神老师说的……我跟你第一次见面时……我回去后,你记得你对神老师说了什么吗?对你来说大概是十分无关紧要的对话就是了。」
「你回去之后吗?我想想……」
我试著回忆。
那一天,留在房间的我对阳太,记得说了──
『藤川先生啊──他感觉一点都不像作家。』
『……因为他外表和个性都帅得跟什么一样嘛。而且还是超畅销作家……搞屁啊。连对他产生杀意都显得很蠢,甚至会对他有好感。』
『哦──原来藤川先生是畅销作家。』
然后我──这么问他:
『那,你们哪一个书卖得比较好?』
记得我当时并没有想太多,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突然冒出这个疑惑,顺口回问罢了。
「神老师可能是喝醉后口风变松了吧,他这么形容当时的情况。」
『结麻那句话……让我心情轻松了许多。
我跟你哪一个书卖得比较好──《英最》跟《德镇》哪一个卖得比较好,只要是对轻小说或动画稍有兴趣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
那家伙却是基于纯粹的疑惑问我「谁的书卖得比较好」,不是安慰话也不是场面话……而且我回答「是藤川先生」后,她也只回了句「喔,这样呀──」感觉超不在乎的。
怎么说呢,有种一口气放松下来的感觉。
亚马逊排行榜、Oricon、每日销售排行。
销量赢了哪位作家、输了哪位作家。
我开始觉得对这种狭隘的世界认真的自己,显得很愚蠢。
我是专业人士,所以不得不把销量放在心上,这一点我当然明白……可是那个瞬间,我发自内心认为销量并不代表一切。』
「神老师啊,不是因为太过严以律己,容易把自己逼入绝境吗?所以我认为陪在他身边的女性,最好是你这种完全不懂他的工作的类型。」
「…………」
「或许这只是我个人的愿望啦……」
藤川先生脸上的笑容,流露出一丝自嘲。
「因为跟同行的人、拥有同样兴趣的人交往……也是很辛苦的……」
始终带著笑容的他,表情微微蒙上一层阴霾。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再度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后,说:
「你好像在害怕呢。比起犹豫,更接近害怕。不是在烦恼该往哪里前进,而是明知自己想往哪个方向走,却害怕踏出那一步……的感觉。」
不过──藤川先生接著说。
「最根本的问题是──你想怎么做?」
「咦……」
「因为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意,这是最重要的。你喜欢神老师吗?」
直接的问题,令我倒抽一口气。
玻璃杯里的冰块发出「喀啷」一声。
「……喜欢呀。」
我说。像要投降似的说。
「当然喜欢呀。我也……一直一直喜欢著阳太。不喜欢的话……哪会帮他做菜、打扫、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啊。」
没有理由。
理由──多到数不清。
一直在一起,彷佛理所当然,接著不知不觉,就成了无可取代的存在。我们之间无数的回忆,在我心中闪耀光辉。若要我列出喜欢他的理由,搞不好得花上一整天。
不过──为什么呢。
明明这么喜欢阳太,为什么我之前从来没想过交往、结婚这种事?
连妄想跟他变成更亲密的关系都没有。
明明我想一直。
永远。
永远跟阳太在一起,到死为止──
「…………」
啊啊,原来如此。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不是没想过和他的未来,而是避免去想。下意识将它封印住。
「……我的父母,在我国中时离婚了。」
我说。藤川先生露出错愕的表情。
「啊,对不起,突然提到这种事……那个,没什么大不了的。说是圆满离婚也有点奇怪,但现在挺和平的。我虽然是由妈妈扶养,跟爸爸也会定期见面,金钱方面也用不著烦恼……」
现在挺和平的──当时却有点痛苦。
他们吵架的声音大到我关在二楼的房间都听得见,也有相反的日子,住在同一栋房子里却整天都没说话。
我不想待在家,经常跑去找住在附近的阳太。
「我那离婚的父母……是青梅竹马。」
「…………」
「听说他们小学就认识了,感情非常好……」
离婚的原因双方都跟我说明过一堆,到头来是因为「个性不合」。
觉得彼此观念不合,最后决定分道扬镳。
明明结婚前他们当了十年以上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