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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2 / 2)


  那匹马四下张望着。

  汉人看了看木牌上的字,很古怪,一个都不认识。他沮丧地停下来,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朝前走了。

  尽管是4月,但是地表温度已经很热了,偶尔可以看到一两棵红柳。此时正是红柳开花的季节,那花太鲜艳了,令人感到某种不祥。有的地方稀稀拉拉生长着芨芨草和罗布黄之类的植物,看上去很难看。和浩瀚的沙漠比起来,这些固沙植物太渺小了。沙漠吞吃着土壤,像魔鬼一样朝前蔓延……

  汉人想牵走这匹马当脚力,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还可以把它杀掉吃肉喝血。

  汉人走近它,试探地骑上去,它朝前一蹿,突然狂奔起来。它跑得太快了,汉人在马背上东倒西歪,像个斗牛士,连连惊叫,那匹马根本不理睬,速度越来越快,终于把汉人摔下来。

  汉人抬头就看到了那块木牌。

  它为什么不离开这块木牌呢?

  淡金马在不远处停下来,回过头,一边甩马鬃一边看他。

  汉人和它对视着,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惧——在这片死气沉沉的沙漠上,怎么突然出现了一匹马?它跟那块木牌有什么关系?

  正琢磨着,远方出现了两个人,一个大人,一个小孩。

  在这个死亡地带,任何人出现都是可疑的。

  汉人盯住了来人。

  他们一点点走近了。

  其中一个留着大胡子,脸膛很红,像是蒙古人。他戴着黑礼帽,穿着黑夹克,灯心绒裤子,一双大手上长着茂密的汗毛。

  另一个不是小孩,只是他长得很矮小,到蒙古人的胸部那么高。他穿着一身暗格子西服,戴一副精致的白框眼镜。他是朝鲜族人。

  接下来,三个人是这样交流的——

  汉人不会朝鲜语,但是懂一点蒙语,他就生在杜尔伯特蒙古族自治县。那个蒙古人不懂汉语,但是懂一点朝鲜语,他老婆是朝鲜族;那个朝鲜人不懂蒙语,也不懂汉语。也就是说,汉人和蒙古人勉强可以对话,蒙古人和那个朝鲜人也大致可以交流,而汉人和那个朝鲜人无法沟通,他想和他说话,必须通过蒙古人翻译。

  另外两个人说,他们两个人也是刚刚相遇。他们都是来罗布泊探险的,都迷路了。

  汉人和蒙古人用蒙语交谈起来。

  汉人朝木牌方向指了指,问蒙古人:“你认识木牌上的字吗?”

  蒙古人说:“不认识。”

  汉人说:“肯定不吉利。”

  蒙古人蓝色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探询地看着汉人,以为他的蒙语表达有误。汉人眼一翻,吐出了舌头,做了个死的表情。

  那个朝鲜人一直没说话。他听不懂蒙语,只是仰着头,观察蒙古人和中国人的表情。

  汉人不想冷落他,于是低下头,用蒙语对朝鲜人说:“先生,你好。”

  蒙古人翻译给了朝鲜人。

  朝鲜人立即弯下腰,很礼貌地说了一句朝鲜语。

  蒙古人对汉人说:“他请你多关照。”

  汉人又用蒙语问朝鲜人:“你认为楼兰在哪个方向?”

  蒙古人翻译给朝鲜人之后,朝鲜人朝木牌方向指了指,叽里呱啦说了几句朝鲜语。

  蒙古人说:“他觉得应该在那边。”

  汉人又问蒙古人:“你觉得呢?”

  蒙古人朝木牌相反的方向指了指:“我觉得应该在那边。”

  木牌在汉人的左侧,他觉得,楼兰不在木牌的方向,也不在木牌相反的方向,而是在他的正前方。他说:“这样吧,我们三个人以这块木牌为中心点,分别朝三个方向去探路,天黑之前,我们再回到这里。三个方向如果有一个是对的,那我们就能找到楼兰,找到楼兰,我们就找到了坐标,很可能就会得救。如果三个方向都不对,毫无疑问,我们就应该一起朝最后一个方向走。”

  汉人的蒙语水平很一般,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这些意思表达清楚。蒙古人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汉人的意思听懂。接着,他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翻译给朝鲜人。

  蒙古人和朝鲜人一致同意汉人的建议。

  于是,三个人就分头出发了。

  汉人凭着感觉走出了十几公里,眼前始终是莽莽黄沙,一直没看见楼兰废墟的影子。他不敢继续朝前走了,否则,连那块木牌也找不到了,于是他依照约定原路返了回来。

  那块木牌远远地出现了。

  它下面有两个黑影,看来,蒙古人和朝鲜人已经回来了。蒙古人肯定累坏了,他躺在沙漠上,一动不动。朝鲜人坐在他的旁边,眺望远方,像一尊雕像。

  那匹淡金马依然在不远处转悠着,夕阳给了它长长的影子。

  汉人希望有人带回好消息,快步跑了过去。当他来到两个难友跟前的时候,一下呆住了——那个蒙古人已经死了!他脸色纸白,一双蓝眼睛定定地望着天空,带着点疑惑,带着点绝望,带着点忧伤。他的腹部从左至右被切了一刀,又从上至下被切了一刀,成一个完整的十字。他的血染红了一大片沙子,现在已经不流了。

  那个朝鲜人见汉人回来了,赶紧站起来,满脸不安。

  汉人后退一步,死死盯着这个戴眼镜的朝鲜人,内心害怕极了。他长得那么矮小,怎么可能杀死高大的蒙古人?他的凶器藏在哪儿?

  “你……杀他干什么?”汉人颤颤地问。

  朝鲜人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朝鲜语,好像在辩解。

  完了。

  蒙古人死了,在这片不见人迹的沙漠上,只剩下了汉人和这个朝鲜人,现在,他们互相都听不懂对方的语言,就像两种动物。无法交流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尤其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只会让彼此的猜忌更多,隔阂更大,仇恨更深。

  朝鲜人使劲打手势,好像在说,他回来的时候,这个蒙古人已经死了。接着,他摸遍了全身,似乎在告诉汉人,他没有杀人的凶器。

  汉人有点相信他了。可是,如果不是他杀掉了这个蒙古人,那又会是谁呢?汉人低头看了看,马上又警惕起来——满地的黄沙,在哪里都可以埋一把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