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胡奶奶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无力地躺在地上, 远处传来巨大的轰隆声, 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 她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信号已经发出去了？”

  “那也没关系。”

  胡奶奶感觉到自己的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紧接着听到那个人说：“金燊接到信号又有什么关系, 等他回来就看到自己年迈的女儿活活痛死在这里, 他肯定会疯吧。”

  脚步声越来越远。

  胡奶奶痛得咬紧了牙齿，动了动手指，她要离开这里。

  高速路上传来一阵又一阵车子呼啸而过的声音。

  胡奶奶干枯的手抱着旁边昏迷的爱人, 活下去。

  她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给父亲发出了信号以后。

  胡奶奶拖着爱人昏迷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往外跑, 她没有一点力气, 每一次挪动都像是要抽干她肺里所有的空气，痛苦窒息绝望如同潮水将她包围。

  她手一松, 倒在了地上, 死亡仿佛更加温柔。

  眼泪顺着满是皱纹的脸流进了旁边的土地里, 雨水不停地拍打着她的身体, 胡奶奶想要闭上眼睛。

  不能死在这里, 她不能让父亲回来就看到她死在了荒郊野外, 腐烂在这种地方。

  她不能让爱人醒过来就看到她死在他身边。

  远处的车呼啸而过，胡奶奶慢慢地朝着那边挪，发出了她觉得最大的声音——

  “救救我们……”

  金燊像小时候那样抱住了她, 轻轻地摇了摇：“爸爸回来了。”

  胡奶奶仿佛听不到他的声音一样, 她仿佛依旧躺在冰冷的泥地里，噼噼啪啪的大雨打在身上，意识开始混沌，她重复着同一句话：“救救我们……”

  她从来都不怕死亡，她是人类，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能像父亲那样长生，她愿意安稳无忧地在父亲面前死去，但是她不能这样痛苦地死在这里。

  开车的胡老爷子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单手拿出了手机，播放了一段警笛声。

  “人在这里。”

  胡奶奶仿佛听到了什么好消息，放心地晕了过去。

  胡老爷子说道：“她陷入回忆了，胡涛说过，我和他妈都是晕在高速路边，有人报警才救回医院。”

  很快到了医院，他们没有带伞，出来的时候并没有下雨，金燊脱了棉大衣，把女儿包了包，然后背着人跑进了急诊部。

  护士和医生一起把胡奶奶接了过去，开始做检查，没一会儿就打上了消炎的吊瓶，医生过来说道：“老人家感冒受凉，不严重。”

  金燊把外套递给了女婿：“医生已经说了退烧醒过来就没事了，你回车上睡一会儿，不要一下子生病两个人。”

  金燊自己睡不了，安静地等着女儿醒过来，女儿小时候，他也曾经这样彻夜不眠地守着生病的女儿。

  在虚无之境，他父亲让他不用担心两个孩子，说他们俩比他想象得更加独立。

  他那个时候希望他们独立，也害怕他们更快就忘了他这个父亲。

  现在他才明白，从最初最初的开始就不是他找到了女儿，那个时候就是女儿选择他当爸爸，她坚持不懈地选择了他。

  他的女儿一直都在努力保护自己的爸爸，小时候读幼儿园是这样，生怕爸爸没有朋友，怕爸爸被别的爸爸排挤，读小学的时候是这样，怕爸爸挣钱辛苦，大半夜偷偷跑出去捡纸箱子，现在还是这样，怕别人家女儿有出息还孝顺，爸爸的女儿比不过他们。

  而他被流放虚无之境，他的女儿女婿用了一生，研究出了前人多少年都未能揭开的谜题。

  他们之间，他这个看似保护者的人并不是真正的保护者，女儿才是那个保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