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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节(2 / 2)


  “是,舅舅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和峤带着她彻底挤出人群,替她抹抹眼泪,“你快回家去,被大将军知道了,他会不高兴的。”

  阿媛脸上便露出了一抹和年龄极不相衬的悲哀来,她低低说道:“大将军其实……”她双眼空洞极了,“你看,我的母族,都被我的父亲诛杀了,长舆哥哥,以后再没人疼爱我啦……”

  大颗大颗的泪珠子从眼角滑落,阿媛立在那儿,风雪裹身,像株被肆意侵凌的小树。和峤抱住她,嘶哑道:“阿媛,别哭,别哭了。”他自己都要哭了,却只是一句句重复着安慰。

  两人抱头痛哭一场,阿媛忽问他:“我记得,你该出来做官了,你要出来做官吗?我听婶母说大将军想提拔你的父亲做吏部尚书,掌选官之权,如果你想出仕,你的起家官不会差的。”

  那一头,是舅舅无人敢收的尸骨,和峤心都要碎了,他擦擦泪:“我也不知道,我心里很乱,真的。”

  阿媛含泪劝他:“你还是出来做官吧,如果大将军看中了你,别拒绝,长舆哥哥。”

  身后少年郎们跟过来,面面相觑,望着这对凄凄惨惨的表兄妹,和峤扭头,看了他们几眼,仿佛已经看到了所有人的未来。

  雪将血迹彻底掩住了。

  阿媛失魂落魄地来到公府,侍卫不让她进,她像个泥人一般立了半晌,是卫会最终把她带进来的。

  “你松开我!”阿媛狠狠瞪他一眼,眼泪又迸出来,“你是大将军的爪牙!是你杀死了我舅舅!”她无处发泄,只有骂卫会。

  卫会眉眼一压,他没生气,但很郑重地告诉阿媛:“大将军在值房,你跟他说话时最好不要这么直白,你姓桓,别忘了。尽管今天的事对于你来说,很残酷,但你若肯翻一翻青史就会知道,这还不是最残酷的。”

  说着,换了副表情先进值房,阿媛在外面等了片刻,桓行简终于让她进来了。

  阿媛厌恶地瞥父亲一眼,避开了,她哭得鼻塞眼胀的,头很疼。此刻只把两只眸子定定看向案几上的笔洗:

  “大将军一定要这么无情吗?舅舅的尸首也不许……”

  她立刻哽咽到说不下去。

  “对,夏侯至李丰他们罪不可恕,我并非为羞辱,只为震慑,你要是听懂了就回家。”桓行简搁笔,站起身,走到阿媛面前替她紧紧衣领,拂去发顶雪花,“你去刑场了?”

  阿媛扬起眼睛,忍痛道:“是,舅舅到死都是个高贵的名士。我恨你,明明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桓行简点点头:“很好,我的女儿恨我,阿媛,你到底是我桓行简的女儿,你瞧,你现在还能口齿清晰的跟我说话,有些事,既然无可改变,你我就都再忍忍罢。”

  他说完,让人把阿媛送走,风雪肆虐,桓行简披着氅衣撑伞来了后院。嘉柔病了,当日走出牢房的那一刹,忽呕血晕厥。

  桓行简守了她几夜,她梦话不断,与其说病,不如说像什么魇住了,总是不清醒。直到檐下结了长长的冰柱,清凉剔透,在新升的日光下折射出如水晶般晶莹璀璨,映在窗子那,嘉柔的眼睛像是承受不住这份光亮的刺激,眼皮一撩,她睁开了双眸。

  恍如大梦一场。

  崔娘见她悠悠醒来,喜极而泣,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嘉柔却忽被定住一般:

  “我兄长呢?”

  洛阳城上下几乎都知道夏侯太初已在东市行刑,诛三族,崔娘心里苦如黄连,她眼眶一红,不易察觉地把头一点,个中含义不言而喻。

  嘉柔手一松,崔娘忙伸手揽住了她欲倒的身子:“柔儿,你……你看开些吧,事到如今,千事万事都不如你腹中的孩儿要紧,听崔娘一句劝,朝前看,过去的事咱们就别回想了。”

  嘉柔以为自己会哭,可脸上干干的,她静静坐了半晌,良久,清清嗓音:

  “是哪日?”

  “是二十七。”崔娘悄悄擦拭掉眼泪,答道。

  她咬咬牙:“好,我记得了。”

  庭院里,角落里阳光不到的地方残雪不化,等到晌午,檐下的冰锥开始啪嗒啪嗒融化滴水,梅花开了,混着雪的清新。

  桓行简刚过来,还没上台阶,石苞从身后追上来,喊了他一声,他转身,看石苞在原地不动便又往回走几步。

  “张莫愁给寿春写了封信,属下刚截下来。”石苞从怀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桓行简三两下撕开,一抖,上下快速浏览了遍。

  看完,神情平静,把信丢给石苞,“没什么,她不过告诉张敢夏侯至的事情,你去给寄吧。太学那儿,毌纯的儿子早在夏侯至行刑前就给毌纯去了信,那个少年,人虽不大,但很机灵,你给我多留意他。”

  第109章 君子仇(17)

  进来前,桓行简折了一枝新绽的檀香梅,插进瓶中。房中的奴婢见他来,纷纷退下,嘉柔鼻子灵敏,放下手中婴孩的小衣服,喃喃道:

  “好浓的梅香。”

  话音刚落,桓行简走到了身边,两人四目相对,嘉柔便垂下眼帘,变得沉默。

  他拿起婴孩的衣裳,端详片刻,将脸埋在柔软的布料里摩挲几下,那上面有嘉柔指间留下的气息。

  “柔儿,你也要恨我吗?就这么恨下去?”桓行简眼底熬得略显憔悴,他摸了摸她的脸,嘉柔避开,他对她的沉默感到失落。

  两人一站一卧,室内静下来。

  良久良久,桓行简才又开口:“你想吃点什么?我让后厨去准备。”嘉柔不语,一头乌发随意挽着,稍显凌乱,她俯身把篾箩里的针线拿出,继续走针。

  静静看她片刻,桓行简对她的沉默终于表达了不满,一把夺过,捏住她下颌逼她抬首:“你一定要对我这样?”

  嘉柔没有反应,一动不动。

  两人对峙片刻,桓行简颓然地一松手:“我不想你变成这样,你这个样子,不是我想要的。”

  手顺着她的胳膊滑下来,停在手腕处,他轻轻握住了:“柔儿,在凉州的时候,你让我看茫茫的大漠,告诉我,那是我的凉州,有无数健儿为我戍守着疆土。世人都当我是乱臣贼子,你从未这样看我,其实,我……”

  “你不必感激我,”嘉柔突然开口打断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有些许锐意,“我并不关心朝堂的是是非非,我以为,大将军有雄心也有实现雄心的勇气,也许,你天生就要走这样的路。是我太迟钝,这样的路哪有不流血的呢?我不懂什么君臣大义,也不懂朝代更迭,我只知道,我不想我在乎的人受到伤害,我对你而言,跟你的雄心大业比实在太微不足道了。我兄长他,”她的手微微颤了一颤,“他是为捍卫他的理想而死,纵然你杀了他,可洛阳城里的人们表面上不敢说什么,暗地里会怀念他,很多年后,大家还会记得夏侯太初是如何以风度以品性折服人。”

  耐着性子听她说完,桓行简眉头一皱,意味深长地看着嘉柔:“不错,洛阳城里不知多少人仰慕太初。我跟他,不过就是昔日知交分道扬镳再到今日反目成仇,这十多载的恩恩怨怨,你并不清楚,你只看到了结果,他输,我赢。你说你不懂朝堂,那我告诉你,太极殿上的暗流汹涌从来都是要拿人命作为代价的,自汉末天下大乱,多少尔虞我诈,多少你死我活,我的家族在乱世能得以保全并走到今天,本就靠的是我族人的智慧和牺牲。夏侯氏,昔年追随魏武打天下何其风光,今日由盛而衰,子弟凋零,这是他们夏侯氏的命,想改命,要看他们有没有子弟堪当大任。太初同人打交道,全凭喜好,太多人在他眼里都是俗人,我跟他不同,俗人有俗人的好,只要有能耐。当然,也许有一日我桓家也会没落,甚至也许会不得善终,那也不是我管得了的,我只知道,在当下,桓家的命在我身上担着,我在一天,就要走稳了走好了。我做的每件事,甚至都不会把我自己放第一位,我非常清楚,如果我失败,东市行刑的就是我的家族。”

  一席话说完,他表情微妙一变,语气晦涩起来:“让你承受痛苦却不是我本意,柔儿,”桓行简情不自禁把手移向她似已微微隆起的小腹,“我期待我们的孩子,我知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但万一我是被那个选中的人呢?我确实贪心,越来越贪心,什么都想要。”